Doolin-Dalton

蝉翼九五,以求长生。下士大笑,如苍蝇声。

【绯林】白色的合金

白色的合金

旧文重修

原作《博多豚骨拉面团》(动画),cp绯林,架空威权政权设定,ooc致歉

声明:没有影射意图;请读者注意区分虚构写作和现实,遵守当地法律法规和公序良俗

 

 

 

他们对他宣读判决书的时候,林宪明终于意识到了那些在每个不失眠的夜晚持续侵扰着他的噩梦来自哪里。在那些梦中他歇斯底里,他总是在奔跑,他徒劳地一次又一次击打气球或别的什么本该会轻易被损毁的东西。林宪明一度以为它们诞生于他的恐惧和压抑。

但实际上他只是愤怒。那愤怒源源不绝,如洪水般冲毁林宪明的每个夜晚。好消息是林宪明不会再做噩梦了。因为他就要死了。在他意识到这一点时法官正读到最后一句。

“立即执行。”法官说。

事情之所以发展到这一步,要从林宪明第一次穿裙子说起。不要误会,无论何时何地,谁穿裙子都不应该成为罪名,而且那是另外的话题了。就从这一天开始吧。

到任这天林宪明第一次穿裙子,他在大楼里,并正竭力试图克服冷气贴着丝袜光滑的表面流动的不适感。在林宪明的目的地,第十九会议室所在的走廊里,他遇见的第一个人不是领子上别合金徽章的委员会成员——他的上司们,而是一个穿制服的年轻人。这青年穿着黑色的、 外观与警局制服差别不大的作战服,外衣的严密包裹下肌肉轮廓隐然,看起来不好相与。林宪明见到他腰间别的手枪,猜想此人该是个很得军方信任的人物,就垂下眼去向他问好。

那青年人斜靠在走廊粉刷纯白的墙壁上点头回应。他笑了,抬手提起自己的领子,冲林宪明吹了两声口哨。后者被那张狂刺伤,不自在地抬手摸摸自己的领口,发觉先前因透不过气而解开的两颗扣子之间正半遮半掩的露出喉结来,慌忙摸索着扣上。

方才攀附在腿上的凉意顺着脊骨爬上来,缠住了林的舌头——他是冒名顶替来的,最不该被人发觉性别。走廊不是说话的地方,林宪明来不及弄清楚眼前人为什么要提醒他,只是看见人家的笑脸,就觉得他可以信任。

“我叫林侨梅,”在经过这人时林宪明把声音挤压得细细的,对他说,“请多关照。”

“绯狼。”对方回答,也没看他,一双眼睛望着窗外铁塔似的高楼,与不知是缺乏日照还是工业废气熏染出来的灰霾天色。绯狼的头发像火一样,是红色的。

借抬手调整发卡的动作,林宪明用余光确认了走廊上方红光闪烁、工作状况良好的摄像头。他没再对绯狼说话,只是走进会议室,站在被指派要为之工作的那名委员身后,将怀中抱着的资料整齐码放在委员面前的红木桌面上。造桌子的红木据说由委员长亲自挑选,是长了几十年的好材料,在他的要求下只上一层薄薄的清漆,如此方不至阻碍人欣赏木头虬结回转的纹理。

委员取材料的手刚好捏在林宪明先前抓过的位置,那里被林的手指压出了小小的波纹,他鼻翼耸动,似乎在嗅闻书记员们带进室内的香水味。

卫生所定时定量给书记员派发香水发。他们写文件解释说这是出于使责任重大的委员们心情愉悦的目的,也为了“充分照顾书记员心理需要”。可没人照顾造纸厂工人的心理需要。林宪明的母亲在那里工作,林总是记得母亲身上化学药剂的气味。

 

 

在这个国+最高机构承担书记员这一光荣职位的本该是林宪明的妹妹。可这个女孩,林侨梅,喜欢上一个男青年,未经婚姻署许可与他过夜。这本没有什么,毕竟只要不登记申请指派配偶,上头不至于平白普查未婚公民的生*系统状况。她本可以秘密地生下那个孩子,然后他们想办法隐瞒,一天一天、一年一年。但林侨梅被选中要去会议厅工作了。

会议厅是委员会开会和办公的那座大楼的名字。侨梅没有办法杀死一个没出生的孩子,也没办法遮掩妊娠状态。林宪明很自然地安慰抽泣的妹妹,抚平她的恐惧和她乱了的头发,告诉她,我替你去。为了平等的缘故委员会一向不禁止男性蓄发,要扮演侨梅,林宪明只需要把长发稍稍修短、染成金色,他们花了一夜来解决这事,把褐色的头发洗去颜色,又重新着色。

然后林宪明带着林侨梅的名字进到会议厅大楼工作,那感觉像是领口别着一个妹妹借给他的领针。这造成了一点小遗憾,鉴于林只能把侨梅的名字告诉给新认识的绯狼,但工作更重要,于是这念头在手中的水笔飞快地从纸面上划过、记录下他负责的那位委员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单词的忙碌中滑走了。委员们早已习于会议,林宪明不无敬畏地发现自己记录下的每一句话都“规范”得惊人,简直可以立刻向全国公开。

当天,即工作第一天中午,在员工食堂里林宪明又碰见过一次绯狼。或者主语和宾语应该对调一下。是绯狼在林对面落座,很自然地冲他点点头算作问候。林宪明看到他的餐盘里是一份与自己一样的工作餐,火腿三明治加常温维生素饮料。

“我还以为拿枪的待遇能好点呢——不是说只有‘自由一代’的亲属才能持枪么。”林宪明一边吞咽,一边想教科书上写的“自由一代”,他们建立了这个国家。因而“自由一代”和他们的后代被赋予持枪的权利,他们被认为是绝对忠诚的。

绯狼挑起一边眉毛,先喝完了手中那杯冲泡饮料,才回答:“我以为出于安全考虑,人们一般不与陌生人谈论政*politics*治。”

话说得很恐怖,说话的人却在笑。那笑与他的红头发一起倒映在金属餐盘和玻璃水杯上,因此多出一种愤世嫉俗的味道来。林宪明也笑起来。说完这话的绯狼站起来,走了。

晚上林宪明在造纸厂废墟南侧一片长野草的荒地上见侨梅。室内都有监控,这对兄妹没法冒险,只好在这里相见,由林宪明给妹妹讲述在会议厅的细节,小到哪一位食堂职工对他说过几句话,大到参与何种会议,记录下什么纲领。林侨梅苍白的脸浮在月光里,她瘦得很,更突出了大睁的眼睛,像背诵教科书一样小声重复林宪明的话。他们约定好到侨梅可以重新工作的时候就提出调职申请,调到没有人认识的部门去由侨梅开始新生活,眼下的林宪明只是充当侨梅的眼睛、手和耳朵。在心底最深处他们都知道这几乎只可能是安慰剂式的期待,但没有人揭破。

在最后林宪明简短地提到绯狼,只说他是个怪人。远处河水流动,又被石头阻拦飞溅。林宪明决定安慰自己说,绯狼是安全的。侨梅走后他在山坡上多坐了一会,听风吹过长草地,那草因此像海浪一样活动翻滚,林宪明胡乱想了一会白天的事,才回家去。

 

 

不愿回家情有可原。监控无处不在,连卧室也要依照要求布置,没人能在不经允许的情况下擅自移动装饰,以防,根据委员会的说法,有人会“通过象征行为传递不正当思想”。书桌按照要求摆在窗边,从左到右依次码放着十一本委员会编印的小册子,定期组织考核。接着是一只塑料制的水杯,没有印花、制式统一,依照性别,林侨梅分到的是一只绿色的。林宪明顶替了侨梅的身份,也同时接管了她的一切私人物品。桌上还有一盆统一配发的盆栽,已然因过度的日晒而萎蔫了,下垂的叶片上爬满褶皱沟壑,老态十足。但林宪明没有权力移动它,只好看着它一日日死去。

当天夜里林宪明梦见月亮、荒地和造纸厂的废墟,熟睡知直到闹钟尖叫起来,开始播送委员会议的进度。会议日前已决定要剿灭反抗武装,分歧只在先进行公民大普查还是先改革边境管理。

最好一年一年开下去,永远不要有结果。林宪明坐在床边,把丝袜拉上小腿,仔细检查过它有没有开线。丝袜的纤维闪着光。他把衬衫下摆掖进短裙里,又伸进去一根手指将它捋平整。

高跟鞋的细跟在花岗岩地砖上敲出一组整齐的音节。林宪明走到会议厅大楼的电梯口站定、伸出手指按压上行键。电梯门打开时绯狼正在电梯里。

林想起绯狼在午餐桌上说的“安全考虑”,没同他打招呼,只是幅度轻微地笑了笑。口红黏在嘴角,让他笑得很不舒服。绯狼自顾自地吹着口哨,看样子打算把原本在电梯轿厢内自娱自乐的一小节曲子吹完整。他吹的不是任何一首被允许的公民音乐,而是一支抒情意味浓厚的小调。

林宪明的神经紧绷着。他一直等到显示屏上的楼层数字跳到十九,率先向电梯外移步,才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绯狼低声提醒,“我以为你不做这种危险的事情”。后者却大步从他身边越过去,在经过林宪明时丢下一句,“你不危险”。语气隐隐带笑。

这话以比书记员着装规定的香水味还鲜明的气势勾缠在林的头脑中,挂在他的发丝上,时不时地重回他的耳畔。林宪明整一天都在想这句话,连午饭时绯狼坐在他对面的那十五分钟也不例外。只有在刚落座的时候,听见绯狼和旁人一样正气凛然地背诵对国+和委员会效忠的誓词、循例感恩自由一代的英雄所做牺牲,林宪明才弯起一双眼睛,抿抿嘴唇遮掩笑容。他觉得绯狼做这种表忠心的样子不搭调。

午间绯狼接着前一天的话说起身世,他母亲并非“自由一代”,而是旧时代的风俗业者。委员会成立以后有人据法律举报她,说她从事非法职业、虐待儿童,后一条说的是她打儿子,也就是绯狼。说这话时绯狼神色舒展。“他们把她送进监狱,却教我用枪瞄准。”他说着,目光只停留在餐盘中的面包屑上,好像只是自言自语,左脸上贯穿眼睛的伤疤被说话的动作微微牵动。林宪明从那道疤联想起电视晚间科普时段播放的纪录片,透过反光的屏幕,可以辨认出火星蒙尘的暗红色和荒漠般的表面上横亘的裂口。他配合着维生素把感慨吞进肚里。

起身时林宪明忽然说:“我有一个哥哥,他叫林猫梅,在二月份的造纸厂事件里失踪了。”

他的“二”的发音加重拉长,动了动眉毛。

 

 

凌晨两点钟,林宪明躲在造纸厂废墟南侧的荒地里等绯狼来赴约。他没有理由相信绯狼听懂了话里的暗示,也没理由相信对方会来。林只是想把这句话告诉给他,然后坐在粗糙锋利的长草叶子包围中等他,一边看头顶上潮湿的模糊的星。侨梅十点就和他告别,她如今和男友一起住在反抗组织的基地。林宪明在摸不到边际的黑夜里等待,风中的露水气升腾而起,挟带着寒冷将林宪明吹透了。他感觉仅剩的热量从发间散发出去,伸手去把裙子下摆抹平整。

二月份的造纸厂事件却是真事。只是林宪明耳闻目睹,却始终没厘清始末。在他的印象中自己只是去造纸厂接母亲下班回家,被告知她已经先走了。在他走出工厂大门、准备回程的当口,却听见背后人群呐喊、远方警车鸣笛,演讲、宣告,枪声和电子音响作一团。在近在咫尺的爆炸声中林的眼前升起一片明亮的红色。这是林宪明能记得全部经过。

再后来林宪明在反抗组织的基地里醒来,别人跟他道歉,说本并不打算牵连无关人士。到这时林宪明才想明白,那天造纸厂里留下的工人们,那些被带污渍的深蓝色工作服模糊了面貌的人们是为了这事——换言之是为了赴死才留下来的。

林宪明被他们救下,地方却已将他当作在爆炸中生死未卜的失踪人口上报。为不至于被捉去拷问与反抗组织有何勾连,也为了不被作为危险的知情者从世上抹去,后来闻讯来看望的家人只好长久地沉默下去,对外只当做没有他的音讯。

在他养伤的阶段里林侨梅常来探望。终于有一个晚上,侨梅敲开充作基地的地窖,流着眼泪说自己被会议厅选中,再也瞒不住怀孕的事了。林宪明因伤、也因为不见天日的生涯而虚弱不堪,实在没有余裕追究妹妹如何与反抗组织成员有了私情,只麻木地想要把事情遮掩过去,想着妹妹身上沾着地下室照明用的蜡烛浑浊的气息。

就这样他穿上侨梅的裙子,几个月来头一次走到地上,听到草虫鸣唱、雨水如流,闻到泥土和青草的香气。因本名和侨梅只一字之差,林宪明很快适应了妹妹的名字。他入职去会议厅做了书记员,遇见绯狼,与人相约在造纸厂废墟会面。绯狼听懂了暗示,来与他夜会,正是适合瞒天过海的好时候,连红头发也被月色浸得暗沉沉的,一点不打眼。

他们互相拥抱。林宪明感觉到火烧一样的温度传到自己身上。人在夜晚总是会想拥抱什么东西,但如果抱枕头的话,不用一个月就能收到生育局的配偶申请建议。林没弄清楚自己是想拥抱绯狼,还是只是想以自由的意志拥抱一个人。但这渴望确凿无疑。压抑,危险,混乱,但确凿无疑,这种渴望几乎让他窒息。于是他自上而下地解开扣子,将自己的皮肤暴露在空气里。他闭着眼睛,感觉到绯狼用手指确认似的触碰过他的喉结,嘴唇在他结了痂的伤口蹭得尽是血腥。这一次叫的是正确的那个名字,“猫”。

到夏季的日光从地平线喷涌而出的钟点,绯狼终于问,为什么二月份遇难名单里没有林猫梅。

因为新闻部觉得这不是一个适合重大事件、尤其不是一个适合哀悼的名字,就去民政部把它改成了林宪明。

绯狼冷笑一声。死人连名字都不是自己的。

过了一会,林宪明听到绯狼又在静默中吹口哨,仍旧是那支慢悠悠的歌。

“所以我们要活下去。”林总结。他起身开始拍打裙子上沾的草屑。

 

 

他们就这样夜会了有一段时间。

在他对绯狼说出“我们”以后,林宪明忽然觉得他被这词汇包围了,世上到处都是“我们”。

路上他看见墙上的标语,这个月新换的一句正是“为了我们的公民”。会议厅大楼里来去的后勤员工互相问候,他们总是遵循一个固定的格式。“今天我们的委员会今天也在为国操劳。”一个说。“可不是嘛,我们的委员会。”另一个回答。然后才是“日安”。会议室里更少不了这单词。委员们就“我们的边防”“我们的政*politics*治”“我们的公民教育”进行了激烈而深入的讨论,他们尚未查清为何反抗组织总能散布关于委员会的传单又全身而退。不过有一两位委员已很接近真相了,他们中的一个指出,“当然是我们的监察办事不力,让人得以通过某些漏洞穿越国境线”。

还有办公室。某一天,大约是他入职一两个月后,有一位委员对林宪明说,“或许有一天我们可以谈谈”。委员说这话的方式并不礼貌。他用手指捻着林宪明的发尾。他的手臂在后仰时常常擦过林的小腹。可他说话的语气却像是说天气。

当天夜里绯狼抱怨过此事。“我听到他跟另一个委员谈论你的腿。”绯狼抓着林的肩膀说。

林宪明的全副注意力都在他那留着伤疤的左眼上。林试图分辨他瞳仁的颜色,试图观察自己的眼仁在那底色中是怎样的光景,独独不回应绯狼的愤怒。

“我不在乎,”林宪明回答,“大不了去找我妹夫做同行——我也会用枪。”

“你想过不见光的日子?”绯狼不欲争吵,只是吊着眉冷笑。

“我在地窖里躺过好几个月。”林宪明提醒他。林是在反抗组织的基地养的伤,那地窖里只有壁上挂一个气味刺鼻的煤油灯,他的床底下藏着几千发子弹。为尽可能避免闻到燃烧味,多数时候林宪明甚至宁可躺在黑暗里。

他看到绯狼闭上了眼睛,感觉到肩上钳制自己的力道松开了。林宪明伸出手去,想要抚平他蹙着的眉,却不慎留下一道白色的印痕。那痕迹很快平复了。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绯狼说:“我们都会自由的。”但他别过头去,看远方的河水。

第二天林宪明没有在十九层看到绯狼,这是几个月来第一次。有几个委员也缺席了,委员会议因此停开,林宪明一整天都给困在委员的办公室里,做泡茶、灌墨水的工作。有好几次林宪明弯腰整理桌上文件,听见委员咋嘴巴。“你太瘦了。”委员看着他的前胸,意味深长地笑了。

林用力地咬住臼齿,好将微笑维持在面颊上。“那是因为过去营养不良,先生。”他回答。“营养不良?我们的公民不会营养不良。”委员悻悻地转过身去,开始拿钢笔在最新的一份报告书上圈点。这话题终于告一段落。

他的心一直悬到下班,担忧绯狼是被抓去了,犯了什么思想罪,或者干脆是他们的事暴露了。直到林宪明刷卡打开大楼底层的移动门,被不知几把枪指着胸腔和喉咙,谜底才终于揭晓。彼时已过了下班时段,太阳完全被柏油马路吞下去,高楼广厦的阴影沉重地堆积起来,将血红的夕照压死在路面上。

林宪明举起双手,看见那一群穿黑制服的军警中有一个人用手臂拨开枪管走出来,把手搭在他的腰上。

“我作证,”绯狼说,“林是我的线人。”

 

 

从冒名顶替那天起林宪明就想过有一天会事发。但他总以为会要等到婴儿出生、委员会开完会,或干脆很久以后。他没想过会这样轻易地失掉母亲、妹妹,和许多见过面、炸伤了他又救了他的熟人。

是绯狼告的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有把他们抓起来送上法庭,或是送给刑讯部门用于试验他们新的心理暗示理论。绯狼只是简答地领着手下人找到基地,用一顿机枪扫射杜绝一起生还者,然后上交尸体。不知道那是不是为了杜绝不利的口供——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林宪明。他还为林作伪证,说林宪明是自己的线人。

“你可以暂时住在书记员的公共宿舍,过段时间他们会给你分配新房。”领着林宪明走向不知何处的绯狼对他说。绯狼的手在林的腰上支撑着后者的体重,把最后一点温度也从他身上掠走了。

在那条路上林宪明恍惚地以为溅满黑褐色血污的地窖就在眼前,好像子弹也打进他的血管和神经网络,在其中冲撞出血肉模糊的空洞。林宪明问自己,是谁谁在他的肋下钉上钉子,又把他绑在火刑架上,把火烧旺。他很害怕这个答案是自己,或者是绯狼。

林宪明在书记员的公共宿舍睡了一夜。

第二天他先收到调任通知与恢复“真实”姓名的公告——当然是“林宪明”,然后接受委员长亲自来访慰问。委员长亲切地眯起眼睛,称赞林的长发。当天晚上公共宿舍来了一位书记员打扮的访客,身上有林宪明熟悉的香水的气味。

“委员长想见你,”这位来访者说,“和你聊聊工作分配的问题。”

“工作分配。”林不无讥讽地重复,他开始感觉自己的语气变得像绯狼了。林宪明把一册文件抱在怀里,在封面上别了一支钢笔,跟随这位书记员上了车。半小时以后车子停在委员长的私人住宅门口,铁栅栏门、木制雕花的大门、二楼起居室的门一层一层地为他打开,委员长穿着睡衣等在最里面。

林宪明穿着做书记员时的套裙,紧绷着小腿曲线,化了淡妆。路过梳妆镜时他看了一眼,看见自己眉头褐色眉笔勾画的痕迹,看见玻璃般澄明的眼睛。窗外星光闪烁。

半分钟以后林宪明把圆珠笔尖头扎进委员长的喉管,笔拔出来的时候他听到血液摩擦血管的噪音,见到灿烂的红色从肥硕的肢体喷涌的样子。委员长死去的巨大躯体中喷出大股黏稠恶臭的血液。林宪明脱掉高跟鞋,把它们砸在委员长的脸上,看到那里长出两个丑陋的、青绿色的凹陷。

林宪明赤脚跑出去,丝袜在柏油马路上打滑,刺痛他的脚底。

 

 

绯狼告诉过他自己的地址。林宪明穿过一座又一座四方的建筑物,这座夜间熄灯宵禁的城市像是堆放骨灰盒坟场。林宪明在灰白色的城市里穿行奔跑,那头长发,像是旧时代的、或别的什么东西的幽灵,像是金色的披风一样在黑夜里闪光。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但最终他敲开那扇门,看到穿着背心的绯狼,看到他睡乱的短发,便把他拉过来抢夺他的温度。绯狼关上门,一言不发地吻他,用嘴唇去感受他喉管处动脉的搏动。林宪明闭上眼睛。室内是黑暗的,完全黑暗的,没有摄像头也没有监听器。绯狼说到做到,这一刻他们都是自由的。尽管这自由无比血腥。升官发财送新房,林短暂地想过。他该复仇,该质问,可是林宪明一遍又一遍地喊绯狼的名字,用指甲在他的后背和胸口留下抓痕。绯狼任由他这样做,尽管他第一眼就看见了林的白衬衣牡丹花般铺陈的血迹,看见了他小腿上的泥点和灰尘。但绯狼却脱掉那双早已破成一团的丝袜,用手指触摸他脚底的污泥和伤痕。

到早晨的时候,绯狼借给林一套黑色的西装。衣服对林宪明来说稍稍偏大,附有旧时代洗衣液的气味。在夜里林宪明早已洗去残妆和血迹,于是那张脸在黑色西服的衬托下显得清隽起来。这服色与他黑色的眉、与他烟灰色的眼睛很搭配。

“你要走了。”绯狼的脸隐没的窗帘的阴影与遮蔽中,只有左脸上的伤疤鲜明地袒露着。

林宪明颔首。他握上门把,发现那合金制品经过一夜风吹,凉得惊人。

“我送你。”绯狼又说。

林宪明没有回头,他摆摆手,打开门,走进早晨发白的日光中去。

 

 

 

 

 

 

 

 

 

Fin.






整合了一些当时表达比较破碎的地方,剧情没动。几年前我写的比现在写实,其实已经不太习惯了。不知不觉变了很多,不知道是好是坏。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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